2024年10月24日8点,西北大学中文系1977级校友、著名诗人薛保勤因病在西安辞世,享年69岁。薛保勤1955年生,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原副部长,曾任编审、陕西记协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北大学特聘教授、西安交通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兼职教授。著有《现实未来与人》《善》《我在悉尼当“部长”》《青春的备忘》《送你一个长安》《给灵魂一个天堂》《沙哑的短笛》《读悟天下》等,主编“诗说中国”(九卷)。获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入选作品奖、柳青文学奖等。为表深切缅怀与悼念,现全文推出西北大学文学院杨乐生教授发表于《人民日报》2011年12月20日的诗歌评论《文化继承与新诗创造——以薛保勤诗歌为例》,文中从汉语写作,新诗韵律、节奏、艺术形式,古典诗歌与新诗关系角度,全面论述了薛保勤诗歌探索的价值和意义。斯人已逝,却“刹那永恒”。
文化继承与新诗创造——以薛保勤诗歌为例
杨乐生
薛保勤
诗歌在今天中国的处境很尴尬,写诗的人恐怕比读诗的人都多,是诗人们都在挠痒痒般地自娱自乐?还是读者的审美眼光在急剧下降?抑或是进入市场经济时代,人们把钱看得比不能吃喝的诗要紧得多?在这个大的背景下,诗人薛保勤诗歌写作的意义便凸现出来了。
薛保勤诗集:《送你一个长安》,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
如果锤炼语言的关都过不了,我看不出今天诗歌写作的前途何在。薛保勤的诗很好读,有适宜朗诵的优长,和那些晦涩的、叫人不知所云的所谓“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不久读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新版的薛保勤诗集《送你一个长安》,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后朦胧诗”以来,我对当代诗坛的总体印象是“一般化”。中国当代诗歌理应是现代汉语中最为精华的部分,而令人失望的是人们看到的事实大多并非如此。诗是艺术的极致,诗的高度就是一个地区或民族艺术的高度。纯洁汉语、捍卫汉语的诗性,是每一个作家、诗人的天职。在网络语言铺天盖地潮水般地冲击现代汉语规范性的时候,在众多以文字讨生活者日渐失去自我、随波逐流的时候,我以为正好是有出息的诗人、作家挺身而出的最好时机——面对流俗保持清醒,面对庸俗坚守个性,面对实惠追求审美,面对泛滥的物质寻觅精神的飞扬!诗人何幸?!历史既然赐给我们义不容辞的文化担当,为什么不慨然承担呢?我并不是说薛保勤的诗歌写作已经到了毫无瑕疵的程度,在此我只想强调的是薛保勤诗歌实验,走的是诗人的大道,是诗人通过自我表现进入历史、社会、现实人生以及未来的一条正路子。当然,不言而喻也是对那些走上邪路的所谓“写作”的一种警示和严肃的校正。朗朗上口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绝不容易。其中隐含的大问题是当代诗歌的韵律、节奏乃至艺术形式等近百年来困扰自由诗发展的几代人纠缠不休的话题。
自由诗,众所周知就是新诗的别称,其“自由”自其诞生之日起我们已经见识90多年了,但是如何“自由”,“自由”到什么程度,恐怕今天也还讲不清楚。《尝试集》是创辟性质的,有明显的“过渡性”,尽管其中存有至今还值得借鉴的东西。“女神体”影响巨大,追随者众多,但是不是太自由了?李金发一路尽管饱受非议,但其探索精神值得肯定,更何况有后继者如穆旦等不少人艺术上的成功。“七月派”等诗人群落在不同的侧重点上都对新诗作出了贡献。至于向民歌学习的作品,以宣传为宗旨的标语口号式的作品,其不足是显而易见的。就我个人喜好而言,闻一多、徐志摩、戴望舒、卞之琳、梁宗岱、林庚、叶公超、艾青等人前赴后继地有关新诗格律追求的作品最让我心动。当然,这只是笼统而言的,其中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主张和实验,有些甚至是对立的。但他们有一个大致相同的艺术理想或目标,就是寻求中国新诗最恰当的表现形式,这种形式是和白话文、现代汉语血肉相连的,艺术上要求内在的韵律、节奏和外在形式的字数、行数、句子的长短等的和谐统一。至少在我看来,这些不同的诗人们在艺术上的共同追求,是“五四”以来的自由诗最接近成熟,最能充分体现现代汉语优势,最能较多地承继中国语言传统,最能发挥和张扬汉语美感的成功的艺术实践。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情不自禁地为薛保勤叫好,他正好沿着这一脉新的诗歌传统进行自己的艺术跋涉,并且取得成绩。尽管我们从他的诗集中可以看出郭小川、贺敬之以及闻捷等人的影响,包括朦胧诗前后如北岛、顾城以及海子的蛛丝马迹,甚至是古典诗词的优美篇章,以及普希金、拜伦、雪莱等的影响,但并不影响我对他艺术的整体评价:博采众长,化为己用。《送你一个长安》就不用多说了。其他如《致青年》《问天》《记忆的碎片》《看荷》《题日月潭》等都是非常典型的有强烈形式感追求的好诗。仅以古典诗词与自由诗的关系论,近百年来两者的关系都没有摆好,没有理顺。新诗的“新”,不可能是全新,她必然渗透着中国语言的精、气、神,就像现代汉语不可能是纯粹的“现代”一样,千百年来积累的财富,只有败家子才扔得一分一文都不剩。而且,在文化的传承上这种情形是不可能出现的。文化是血脉里的胎记,你永远去不掉,不是一件破褂子,想扔就扔了。一味膜拜传统要不得,无视、蔑视传统更要不得!多年来我们在文化上没个正性,忽左忽右,忽高忽低,忽冷忽热,忽起忽伏,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如果只谈诗,聂绀弩、杨宪益等的“新古体”诗,何尝又不可作为新诗读之?新诗人卞之琳、林庚等人的作品,又何尝不可以作为新传统诗而阅读呢?两者的融汇、吸收以至贯通,我看就是当代诗歌写作的出路所在了。
在此,我借用一句话赠给诗人薛保勤:深信你对于诗的认识,是超越“中外”“新旧”和“大小”的短见的;深信你是能够了解和感到“刹那的永恒”的人。
《人民日报》2011年12月20日 第2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