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4日8点，西北大学中文系1977级校友、著名诗人薛保勤因病在西安辞世，享年69岁。薛保勤1955年生，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原副部长，曾任编审、陕西记协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北大学特聘教授、西安交通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兼职教授。著有《现实未来与人》《善》《我在悉尼当“部长”》《青春的备忘》《送你一个长安》《给灵魂一个天堂》《沙哑的短笛》《读悟天下》等，主编“诗说中国”（九卷）。获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入选作品奖、柳青文学奖等。为表深切缅怀与悼念，现推出西北大学文学院周燕芬教授的评论《被一代人“读懂”》，文中从诗与自我、诗与读者、诗与时代三个角度，高度评价了薛保勤诗歌创作的重要思想价值和独特艺术风格。斯人已逝，却“刹那永恒”。

被一代人“读懂”

周燕芬

诗歌是心灵的艺术，是最为个人化的心灵艺术。诗人薛保勤，作为西北大学中文系77级毕业生，曾短期留校任教，给81级的学弟学妹们当过一年的班主任，因此，我们叫他薛老师。

薛老师第一次上讲台，开场白就是一首诗。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正迎来一个久违的诗的黄金时代，在那场激情澎湃的新诗潮中，我们这些中文系大一学生几乎无一例外地“沦陷”了。薛老师随口说出很多那个时代的诗人，吟出很多那个时代炙手可热的诗句，像是碰触到心灵密码一样点燃了青春的我们。30多年的岁月流逝，我们大都与诗歌相忘于江湖了，但薛老师的诗人气质始终没有变，始终没有懈怠他的诗歌创作，而今繁华落尽，终成正果，成为一位纯粹的当代诗人薛保勤。

在诗人出版的《青春的备忘》《送你一个长安》《给灵魂一个天堂》《沙哑的短笛》《独悟天下》等诸多诗集中，我似乎更喜欢《独悟天下》一些。这部诗集，集中了诗人不同阶段的创作精品，可以视为迄今为止的一部代表性作品。从中，既可领略薛保勤诗路的全貌，也可充分读出诗人的情感内质和诗艺追求。阅读薛保勤的诗歌，同样令我想到新诗的百年历史，想到我们不断面对的新诗的困境说和危机论，那么，薛诗创作的价值和意义何在？我有三个层面的理解。

一是诗与自我。在《独悟天下》中的每一首诗中，我都读出了诗人自己，读到了诗人的人生经历，和这人生在他心灵上的五彩折光，以及这人生经过岁月的淘洗沉积出的思想晶体。长诗《青春的备忘》是诗人对自己知青生涯的一次追怀，是一首有特殊纪念意义的青春之歌。诗歌由怀念和回望，驱笔进入对历史的质疑、诘问和反思，通篇充盈着情感的波流，而又投射出理性的光芒。曾被文学反复书写过的知青话题，通过诗人个人的生命体验和情感发酵得以再度表现，也在某种程度上刷新了对知青历史现象的体认。另一首名作《送你一个长安》，因其贯通千年的历史视野和绵延悠长的人文情怀而为人们广为传唱。“送你一个长安”的诗歌情境中站着诗人自己，长安是他的家乡，他是长安的儿女，诗歌向世人展示着长安的辉煌历史，每一句又都是诗人最长情的告白。倘若不是出自长安城里的文化人之手，这首诗不会达到如此程度的形神兼备和情景交融。正如诗人所言：“诗是发自人的内心深处的灵魂的吟唱，诗是发自人的内心深处的真情的流露。”

二是诗与读者。诗歌作为小众艺术，在通俗文化盛行的今天尤其显得孤高不群。但薛保勤的诗歌拥有非常稳定的读者群，《送你一个长安》发行上万余册已经很是乐观了，而《青春的备忘》总发行量超过四万册，则更是一个令人惊喜的数字。

诗歌的创作和传播过程中，一直在讨论着一个叫作 “读懂”的问题。显性层面看是关乎语言形式的，更进一步则指向诗人与读者之间能否发生情感共鸣和思想交流。薛诗在形式上讲究工整对仗，节奏上朗朗上口，易于咏诵，体现出现代歌谣的特征。内容上追求雅俗共赏，从历史人文到自然山水，诗笔涉及很广，在诗应该写什么的问题上，诗人并没有给自己设定明显的界限，家国情怀与山水情趣，典籍历史和城市记忆，还有寻常百姓的生活细节，这些在其笔下都以明朗的言语呈现。而适合于朗诵和具有诗乐结合的特点，更有利于诗歌的普及和流传，从而扩大了诗歌的受众面。配乐演唱则更让诗歌插上了音乐的翅膀，作为西安世园会主题歌，《送你一个长安》一经面世就传遍了古城西安，也传向了全国和世界。

从薛保勤的诗歌中，我读出了积极昂扬的风格主调，读出了抒情主人公的浩然正气与历史担当。而这种内在的骨质强度，恰恰是现今诗坛所缺乏的。爱薛诗者，既因为诗人勾起了他们久远的岁月记忆，又因为诗人掀动了他们同质的情感共鸣。诗歌是有些神秘的，本能地吸引同道、呼唤知音，诗可以写给少数人，甚至只写给诗人自己，而能为一代人“代言”，能被一代人“读懂”，并为之血脉贲张和感喟不已，便足以证明诗歌的魅力和诗人的成功。

三是诗与时代。回望现代新诗的百年历程与曾经的繁盛，如果你是真正爱诗的人，你会始终感觉到诗歌脉搏在这个时代的激烈跳动。阅读薛保勤的诗歌创作，明显感觉到源远流长的诗学传统在诗人这里的自觉继承。比如中国早期诗歌崇尚诗乐结合，而注重诗歌的音乐性正是薛诗一大特色；古典诗词追求的意境美，在薛诗强烈的画面感和抒情性中得以体现，古代圣贤在诗歌中表现出的兴亡之感和忧患意识，更是影响了诗人的精神格局和艺术气质。诗人博采众长，善于化用古典诗句来抒发自己的感情，既显典雅又充满新意。在现代新诗传统中，感觉薛诗深得新月派诗艺之神髓，对新诗艺术规范的追求与闻一多的三美主张多有契合，加之诗人骨子里的天真浪漫，造就了薛保勤个人诗风的清丽朴实。读《独悟天下》，我非常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是在读一代人的心路历程，他们的苦与乐，他们的悲与喜。诗人对历史和时代社会的自觉反思，都诗化为抒情主人公渴望挣脱精神牢笼、飞往自由王国的心灵姿态，他的心灵化写作是能够给予读者思想力量的，这是薛诗最具价值和最有意义的地方。

我曾经当过薛保勤的学生，但我也是他的同代人。诗人是“独悟天下”，我则是“读诗悟人”，但愿能够读懂他，并且自信总可以读懂一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