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院

院友活动

当前位置: 网站首页 > 院友工作 > 院友活动 > 正文

阎纲大先生与我的母亲——刘林海
2024-12-12    浏览次数:

作家高建群请人为阎纲先生塑了一尊铜像,座基上刻着“阎纲大先生”。高建群问我这个称谓可合适,我说绝了,一个“大”字,把阎老的身份、地位、辈分、造诣,全方位诠释得通透酣畅。

大先生几年前从京城回乡定居,引起了一阵轰动。不少人以为大先生一时起于兴致,过不了几天便会因生活条件诸因素打道回京。不承想故乡热土竟对他那么有吸引力,老人家真的住下不走了。这一留不打紧,小小的礼泉县就成了引领文化潮流的明星之地。而众多的礼泉文人或文学爱好者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作家”这个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身份,也因了大先生而遍地开花。我的母亲,正是得益于大先生的厚评和举荐,对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有了更高远的理解,以至于在她最后的日子里仍是无怨无悔,笑对人生终点。

我的母亲做了一辈子教师,默默无闻地吃了四十多年粉笔灰。她八十岁的时候心血来潮,以传记的方式把苦痛的家史和坎坷的人生写成了一本回忆录,取名《流淌的记忆》。为了能让家族后辈们了解过往,母亲把这本原汁原味的作品印制出来,分发给家族成员和亲朋好友。因为不是公开出版物,自然就十分注意扩散的范围。我的堂兄是个热爱文化事业的乡贤,大先生回乡后他曾去拜访过,顺带将母亲的书作送了大先生一本。孰料大先生翻阅后大加赞赏,用他自己的话说,在不忍释卷中一口气读完。随之通过堂兄捎话给我,说要对母亲进行专题采访。

接到堂兄电话,我甚是意外。此前我曾拜访过大先生,他寄住的康养医院套间房面积虽不算小,但被各类书刊堆得几无下脚之地。大先生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引得难以计数的文学爱好者争相送来习作,以求指点一二。年届鲐背之年的老人自然有些吃不消。我的母亲籍籍无名况她的书作内容没有任何艺术雕琢,语言也是再普通不过的大白话,不明白如何入了大先生的法眼。但大先生既已青睐,我焉有不欣然命之理。我把大先生的美意说给母亲时,母亲不出意料地有些惊诧,说她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小人物,怎敢跟大名鼎鼎的文豪直接对话但母亲是个明白人,知道珍惜机会,兴奋地与大先生约定了受访时间。

照理,依大先生的年龄和身份,我的母亲应当去县城拜会大先生,但大先生却提出到乡下我的。于我、于母亲,这当然又是一份殊荣。孰料,与大先生约好面的日期头一天,大先生的叔父、文坛巨擘侯雁北先生仙逝。我便自然做好了大先生更改采访日期的心理准备。谁知当日一早,大先生还是让他的助手打来电话,告之如期赴。大先生的重诺风格,当下令我们一家人感动不已。

大先生给我的母亲带来一份礼物:一套印数极少的《阎纲先生文集》。翻开扉页,现出大先生早已书就的赠言:

“家史、国史、文化史,尽皆痛史,历史在悲剧中推进,写作亦然。辛丑年夏月于家乡,慧玲大姐批评留念,九十岁阎纲。”

母亲不解先生年岁大过她,以大姐相称。大先生说文坛交往,勿以年岁论高下。几句话把气氛烘托得其乐融融。母亲就在这轻松的中与大先生聊了起来。

大先生的诙谐感染了母亲,母亲也就从拘谨中完全解脱出来。大先生问了母亲好多问题,诸如怎样在烽火连天和艰难困顿的岁月中带大了弟妹,养育了儿女?怎样承受了六次大病的折磨并挺过六次大手术?怎样形成了将血泪史写成回忆录的冲动?母亲一一作答。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大先生问起母亲如何理解文学,母亲坦言自己只读过八年书,对于文学的概念不清楚,更不懂写作技巧,但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在不渲染、不夸张的前提下,把她的经历用笔记下来,供后人参考。对这一答非所问的内容,大先生听得却是频频点头。

大先生来了一趟我家,留下了经久不衰的话题。那天大先生造访时,众多的家庭成员都参加了,大家对大先生赠书上的题词颇为感慨,对大先生的风范溢美有加。为了表达谢意,母亲不顾自己八十五岁的高龄,又戴上花镜,执针穿线,花了两天时间,缝制了一对以昭陵六骏中特勒骠为原型的礼泉特产工艺香包,又着人用玻璃镜框镶上,嘱我送给大先生。大先生收到母亲送的礼物,甚为高兴,即刻摆在自己书柜顶上显赫的位置。

我万万没有想到大先生礼数讲得异乎寻常。过了几天,大先生的助手给我打电话,说大先生想再带几个朋友去我家一趟。因为说得太过突然,我正好在上海出差,无法立即回礼泉老家,就委婉地表示我不能前去接待。助手说无需我操心,就是去我家走走而已。我于是打电话给本家堂兄,央他出面接待大先生。虽说不会让大先生坐冷板凳,但我总还是担心对大先生照顾不周而心有忐忑。到了晚间,我打电话给母亲,母亲兴高采烈地说,阎老先生今天带了咸阳市作协的主席来家,主席对她的书作同样给了高度评价。随老先生来的还有两个年轻的剧团演员,专为她现场唱了两段戏。临别时,老先生又给她留下了一幅墨宝,上书“风骨文采”。母亲像孩子一样欢快地说话时,却不知电话这边的我竟已在不知不觉间眼眶潮湿。

大先生随后出了一本书:《礼泉作家记盛》。母亲位列作家行列,并被大先生浓墨重彩地专章描述。内中有这样的赞语:“我打开十五万字的《流淌的记忆》,简直就是一部秉笔直书的家史和国史。”当这本书递到母亲手中时,母亲把大先生对她的评价读了若干遍,禁不住喃喃地自语着:我简直像是在做梦,我怎么就成了作家?

我和大先生后来有了微信联系,隔三岔五总会交流一些文坛或社会资讯。每到过节时,大先生都会托我问候母亲,我也及时把母亲的祝福转大先生。



可悲的是,母亲于二〇二二年患上恶疾,自此再未回过礼泉老家。母亲原来一直想去县城拜访一次大先生,其后因病痛折磨也就难以成行。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大先生送给她的文集一直放在她的床头,她阅读内中文章时,精神状态便好了许多。看到大先生写自己与女儿生离死别的文章时,母亲说有阎老先生作为人生的榜样,一切都能放得下。我某次强装笑颜跟母亲说,你若读懂了阎先生的文章,就好比吃上了芬必得,疼痛就能消掉一大半。母亲点头称是。

母亲病重期间,大先生仍时常问候母亲,但我却始终未跟大先生提到母亲的病。一来我担心行动不便的大先生提出看望母亲,二来不忍比母亲寿高的大先生伤感。

母亲去世后,我写了一篇祭文《母亲最后的日子》。大先生看到文章后,在微信中给我发了一连串合掌与流泪的表情。我知道大先生于惊愕中,唯愿以表情表明内心的感伤。

二〇四年十二


图文来源:“九嵕文化”微信公众号


作者简介:

刘林海:陕西省礼泉县人,西北大学中文系79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文学学士、法律硕士。经济师、高级律师。一九八三年参加工作,一九九零年起从事专职律师工作。现任陕西汉廷律师事务所主任,西安仲裁委员会、渭南仲裁委员会仲裁员。曾获"全国律师电视辩论大赛"陕西赛区"最佳专业知识辩手"奖。第一部长篇小说《汉京城》由作家出版社于2019年出版。第二部长篇小说《落户》由作家出版社于2022年出版。第三部长篇小说《牛老板》由作家出版社2024年出版。